江苏省南京市,大学生们向离岗辅导员赠送礼物。视觉中国供图
大学生向离岗辅导员(左)深情表达感谢之情。视觉中国供图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的辅导员胡小溪已经开始了她的寒假生活。不过即使在寒假中她也并不清闲,前几天学生离校的时候,她给每个学生发了微信,确认他们是否平安到家,没有到家的继续跟学生及家长联系。即使大家都平安到家了,她还是悬着心,生怕有什么“非正常事件”发生。
高校师生关系一直是社会关注的话题,特别是近段时间曝出的北航研究生导师性骚扰学生、西安交大博士生自杀等事件,给师生关系再次蒙上了阴影。
近日,记者在北京师范大学辅导员基地举办座谈会,邀请了近10位在学生一线工作的高校辅导员。会后又走进他们的生活,近距离了解他们的工作与困惑,希望在呈现高校师生关系的日常的同时,寻找创建良好师生关系的新思路。
辅导员是“秒回”的存在
建立良好的师生关系其实对于辅导员来说,就是:老师说的话学生能听、愿意听。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比如学生们回家我给他们发微信确认是否平安”。胡小溪说,他们的回复可能是这样的:“我到家了,谢谢老师!”然后后面跟一个“拥抱”或者“笑脸”表情,有的同学可能还会再调侃一句:“要不要给您发个定位啊。”
“学生们的回答看似很礼貌,但其实背后还有一层隐含的意思:‘我有我的自由,老师您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胡小溪说,可能跟自己的学生所学专业有关,无论老师说什么他们都会对来源、依据等特别感兴趣,在脑子里画上几个问号,“他们不是真正质疑或者是对老师不尊重,但是这已经成为这个年龄段学生的一种习惯”。
这种习惯并不仅仅存在于胡小溪那些学习历史专业的学生中,来自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的辅导员刘伟老师也有类似的感受,跟以前的学生相比,现在95后甚至更小的00后学生,他们“有一个去权威化的过程”,以前老师在学生面前有一种天然的权威性,但是现在的孩子不是这样的——
他们更加强调自我,更加关注自我的感受。
尤其是随着移动互联的发展,这一代的大学生更容易把自己封锁在自己的世界中。
“仅仅比较90后和95后两届学生,就能看出他们明显的区别。”刘伟老师说,“90后孩子也接触网络,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面前建立新的一个现实世界。但对于95后学生来说,我是要先把他们从互联网世界拉出来,才能给他们建立一个新的现实世界。”
“我的手机总是24小时开机,在手机上处理事情到深夜也是常有的事儿。”北京工业大学信息学部的赵正艳老师告诉记者。
胡小溪老师说如果将来她不做辅导员了,那么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每天晚上关掉手机”。
但是只要还当辅导员,辅导员的手机几乎都会实时为学生开机。胡小溪清楚地记得那年她生孩子,即将临产时得知湖南在发洪水,她的学生被困在火车上,“我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不停地发微信问:‘要不要给你汇点钱’,上产床之前的最后一条信息也是发给学生的,问学生是否平安”。
确实,为了真正走进学生的内心,辅导员要付出几乎所有的时间。
“学生都喜欢‘秒回’的老师。”刘伟说,在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学生需要的是:你既要无时不在,还要能跟他们保持一定距离。所以,刘伟经常精神处于高度集中状态,有学生的信息过来马上回复。“你问或者不问,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刘伟经常这样开玩笑地调侃自己。
学生有很多“小确丧” 辅导员要成为学生的“度娘”
仅仅把时间给了学生也并不够,“除了用时还要用心。”一位辅导员说。
胡小溪介绍,中国有句古话“仓廪实而知礼节”,现在的这代大学生物质上没有太多顾虑,自然会有更多精神层面的思考:“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在实现自我价值的过程中,会有哪些优势和劣势”……
“而且学生们会更多地考虑劣势。”胡小溪说,他们会在自我审视的过程中把自己的不足放大,情绪上很容易产生波动。“他们喜欢用‘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样风格的语句来调侃自己。”在胡小溪看来,这些语句的背后隐藏着些许忧伤和落寞,学生们经常有很多“小确丧”。
面对细腻敏感的新一代大学生,辅导员的沟通是需要一些技巧的。“我们不光要记住学生们的名字和容貌,关键还要熟悉他们的性格。在接触他们一次两次后就一定要完成。”胡小溪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学生们接受老师。
不少辅导员提到,可以多关注学生的朋友圈或者QQ空间,“但是他们在不熟悉你的时候,会屏蔽你,你什么都看不到。”刘伟说。
为了打破与学生心灵间的陌生感,刘伟老师的办法是建立班级手册。班级每周会组织一次“分享会”,分享“一首歌”“一本书”“一部电影”“一句箴言”,在这个过程中,刘伟会用心地记住学生们所表述的有成就感的故事,合适的时机再反馈给他们。“这抓住了他们需要被关注的心态,同时也得到了学生们的信任。得到信任后再去开展工作,就会容易很多。”刘伟说,她曾经给14级学生建立了一份影像档案,拍下了每位学生入校时第一张笑脸,又拍下了每一个学生即将离校时的表情。当最后一次班会上6位老师放出这份“档案”时,“基本上所有同学都哭得眼泪哗哗的,他们没想到我会把他们的照片保存得那么好”。
辅导员的工作事无巨细,极其琐碎,而且很多工作是重复性的。比如,几乎每个辅导员都被问到一个相似的问题:要不要把户口转到北京。学生们也都会到百度、知乎、贴吧上去查询,“但是有些答案未必是我们这样真正做具体工作的人回复的。”刘伟说,她于是把这个问题整理成了一份利弊对比的文件,“学生的问题你基本都已经准备好了,而且比网上的回答更准确”。
很多人说辅导员是像“度娘”一样的存在。
不用总给学生找鸡汤 自己首先要活成一道鸡汤
24小时×365天的工作强度,显然辅导员们的工作压力很大。
很多辅导员也会承担学生的形势与政策课程,“按理说我们是离学生最近的人,对学生的思想政治工作我们是真正能做好‘最后一公里’的人。”
虽然现在提倡全员育人,但是辅导员老师经常会感到“孤掌难鸣”。“学生出现了情感问题、情绪问题等,个别导师认为这些问题是辅导员的工作,跟他们没有关系。”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年轻辅导员殷实说。
“辅导员近乎无限的责任和拥有的权利其实是不匹配的。”刘伟说,似乎学校的学工处、团委等都会对辅导员的工作作出指派,还有学校的招生、就业、安全、保卫等部门,“千根线万条丝最后都归到我们这一根针”,他们的工作没有边界。
不过,座谈会后,当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与这些辅导员密切接触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似乎乐在其中。“我们的收入并不高,但是精神愉悦非常满足。”胡小溪说。
首都师范大学的张勇老师曾在北京市6所高校的120名辅导员中间做过一次调查,结果发现,有54.55%的辅导员认为该工作对提升自己的主观幸福感“较有影响”,16.36%的辅导员认为“很有影响”。也就是超过七成的辅导员觉得自己的工作能提升自己的幸福感。
张勇认为这与辅导员工作本身的性质及辅导员群体的价值观、人格特征、积极情绪等因素有关,其中,“这个群体的人格特质以外倾性、开放性为主,神经质倾向属于少数。人格特质与主观幸福感有很强的相关性。在调研中,我们发现高校辅导员群体的积极情绪充盈,具有更多的乐观、积极的品质。”张勇说。
张勇的解释似乎比较学术,胡小溪用故事告诉我们她的幸福感来自哪里。
不久前的一天,胡小溪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突然给她发来了一段语音,“习惯性地紧张了一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他已经毕业了”。没想到当天是这位学生求婚成功的日子,他专门联系是因为“等了一天,还没等到你的赞,你是我们爱的见证者,特别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学生毕业了,但美好的师生关系仍在延续。这是很多辅导员幸福感的源泉。
“对于职业,我是这样排序的:成就感>存在感>荣誉感,虽然房子等物质基础还是很重要的,但是这种成就感更让我们满足。”刘伟说。
“其实,谁都会产生无力感,但不能总纠结在这种无力上,我更聚焦于自己的内心建设,如果自己内心强大了,很多问题就‘都不是事儿’了。”赵正艳说,去年新生的开学典礼上,她口头公布了自己的微信号,只说了3遍,“我以为真正记录下来的不会太多,结果当晚六七百个学生加了我微信。那天回微信就工作到凌晨,但内心是喜悦的。”
“现在朋友圈里特别流行发‘鸡汤’,其实很多鸡汤是没有用的,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活成自己,才是真正的正能量。”刘伟说,有了这种能力根本不用再费力给学生找“鸡汤”了。
“我们基层工作的人无问西东只问初心。”辅导员们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