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十多万元稳进大厂？互联网大厂招聘背后有何猫腻
编者按：2023年是“消费提振年”，推动消费者权益保护协同共治，对提振消费信心、推动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又到一年一度的“3·15国际消费者权益日”，潮新闻推出“315观察”特别策划，聚焦就业、医疗、汽车、生活等领域的热点问题，推出系列调查报道，帮助广大消费者有效规避消费陷阱和消费风险，助力推动更加安全放心的消费环境建设。
又到一年春招进行时。字节跳动、阿里、华为、美团等大厂相继开启校园招聘。
潮新闻记者注意到，就在互联网大厂招聘平台“高价抢人”的当下，另一种招聘形式出现在隐蔽角落。
多名网友向潮新闻报料，有求职服务中介公司打着“包进大厂”的旗号，为应聘者提供免试便利，甚至有中介公司称，“只要11.8万元就能‘全职内推’，不用考试就能稳进大厂，不进全额退款。”
年轻人趋之若鹜的互联网知名企业背后也有招聘猫腻？中介公司全职内推是否靠谱？带着这些问题，潮新闻记者进行了深入调查。
“厂里有人，不进全额退”
签了合同就是关系户？
潮新闻根据爆料网友提供的信息，与南京索沃企业管理有限公司取得联系。记者以海归毕业生身份与该公司一名顾姓负责人交流，提出希望进入知名互联网企业工作的想法。
从顾先生向潮新闻提供的公司宣传海报看，该公司主营“一站式保offer全职内推项目”，21家国内知名互联网公司包括百度、阿里、字节跳动、腾讯、美团、新浪、小红书、爱奇艺、bilibili等公司。
一站式保Offer全职内推宣传广告
“进互联网公司的笔试和面试都是流程，这些流程能省的，我们都会尽力帮你省掉。”顾先生说，公司主要业务就是为求职者走校招的途径进入大厂。当前，各大互联网企业启动春季招聘，求职者一般要经历投简历、笔试、面试等阶段，通过该公司从中“张罗安排”，帮助求职者免去简历筛选和笔试阶段，再通过“打点”大厂内部员工的方式，并辅以简历背景润色、面试话术辅导，最终成功通过主管面试。
为了证实其渠道的可信度，顾先生向记者举例：“比如北京百度数据分析岗，如果你有意向的话，可以直接申请面试。这个招聘信息只有百度内部的人才知道。”他称，公司会通过渠道跟业务主管打招呼，“我们在大厂内部的朋友，他觉得能搞定，我们才来给你推荐这个岗位。”
随后，顾先生给记者发来一份求职签约合同——“2023年互联网方向全职内推服务协议”。记者注意到，合同约定服务内容为“为学员提供在美团、字节、京东、腾讯、阿里、百度、快手等互联网公司全职工作机会”。全职内推服务费用为11.8万元，协议签订后支付定金30%，拿到全职offer后付全款，不进则全额退款。
南京这家公司提供的求职签约合同部分内容截图
“签了合同，你就是关系户。流程中可能有笔试，但考得再差也没有关系。”顾先生提到，11.8万元的“全职内推”价格贵在帮忙解决最关键的一道，即业务主管面试。
当记者询问此前类似操作的成功概率时，顾先生肯定地回答：“我这边签的合同都是可以进的。”顾先生宣称，除了阿里和腾讯不能“点单”之外，其余都有操作余地，“公司会挑选8家左右，确保你最后拿到其中一家公司的offer。”
给记者发来的公司现场视频截图
记者查询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信息了解到，南京索沃企业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7年，经营范围为企业管理、信息咨询服务等。记者向顾先生提及能否到其公司所在地参观，顾先生给记者提供了一段公司现场实拍视频，并称公司已成立六年，可信度高，“如果不放心，可以将钱打到对公账户，人不用到现场。”
渠道推送、简历造假
中介公司“大有来头”？
另一家名为上海仁真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机构，似乎更加“大有来头”。连日来，记者一直与该公司一位名为“星星学长”的工作人员线上交流。
据这名“星星学长”称，公司基本都是互联网企业在职员工，对内部情况十分了解，甚至可以“打招呼”到总经理级别。“公司内负责打通渠道的导师十分厉害，和某求职类综艺节目相关，也曾是国内知名职业培训机构联合创始人。从去年到现在，合作导师已经内推成功7、8个人。”
“星星学长”向记者提供了一份“一站式精准就业咨询服务协议”。记者注意到，在这份合同中注明了其主要服务内容，“帮助提高求职技能和职业能力，提供更多就业机会”。协议内涉及费用事项包含就业咨询服务费预付款、推荐企业面试后求职者需要支付的咨询服务费等。“公司承诺，可以根据求职者意愿，定向推送至相应地区公司岗位，如果是头部大厂，费用为15万元-20万元不等。”
星星学长和记者聊天记录截图
“履历太差的学生我们也推不进大厂，有门槛。”“星星学长”称，从投递简历到面试，皆是走正规校招流程的，一般不会引起HR的质疑。对于部分求职者实践经历不够的情况，公司还会根据其过往经历，在简历上“增添”一些虚构的实习背景。“即使招聘企业要查，我们也可开具相关证明。” “星星学长”表示，简历造假如果被发现，也不会对学生产生任何影响，只有可能是在大厂内部任职的导师面临被公司罚款、开除的惩罚。
据爱企查显示，上海仁真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成立于2019年，注册地位于上海市奉贤区，经营范围包括文化艺术交流策划，市场营销策划，企业管理咨询等。
星星学长称学生不会受到影响聊天记录截图
潮新闻在采访中了解到，记者暗访的这两家公司仅是“全职内推”中介公司的冰山一角。记者在电商平台检索“互联网Offer”“包进内推”等关键词，就能找到大量与招聘中介“全职内推”相关的服务，行业涵盖互联网、广告传媒、快消、投行咨询等多领域。
在春招浪潮下，多家求职中介普遍反映，最近每天咨询的同学不在少数，这其中不乏国内外“双一流”、QS Top100以内的名校毕业生。
血赚的“无本生意”？
互联网企业：铤而走险的可能性不大
看起来有板有眼的招聘中介机构，力量真的这么大吗？实际运作流程又是怎样？连日来，潮新闻也找到了多名求职者、曾履职于招聘中介的内部人士及互联网企业业内人士。
毕业于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的王星向潮新闻透露，自己也曾通过“保offer机构”顺利进入到知名互联网企业。在他缴纳定金、签约后，中介很快将他拉进了辅导学习群。期间，辅导老师每周定期给他发2到3次培训项目，每周汇总一次内推岗位信息，还给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远程实习项目。
王星介绍，有的岗位需要笔试，中介还会提供题库、督促刷题，求职辅导都在面试中用上了，最后顺利拿到了互联网公司的offer。但在培训的这段时间里，王星发现，辅导老师十分神秘，“没有见过真人，中介告诉我辅导老师是知名互联网企业的员工，不便面对面辅导。”
某电商平台上的保Offer内推信息
一名求职辅导机构负责人小闲告诉潮新闻，她所熟知的中介公司一般都有自己的套路：一种是把简历一顿海投撞概率；第二种是为求职者提供学习经历方面的包装，以此提高成功率；第三种则是和南京这家公司相似的操作，与内部人员协作，帮助求职者“买工作”。小闲分析，这类求职者符合互联网知名企业的用人标准，但由于缺少面试经验、招聘信息，便被中介“精准忽悠”，“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无本生意”。
夏丽自称为“前字节产品经理”，她向记者透露，买这种项目的，大多数都是刚刚毕业的学生，找工作屡屡碰壁，迷茫之下直接选择了“买”一份“好”工作。“其实，所有保名企offer就是坑。”夏丽直截了当地表示，所谓中介机构，本质上就是赌概率，“没有拿到offer，就退点钱，保本赚；运气好，能收到全部钱，血赚。”
“令人心动的Offer"宣传广告
通过打通内部渠道给关系户送名额，这样的招聘猫腻是否真实存在？潮新闻向多位知名互联网企业内部人士了解到，目前几家公司均称，此前并未查出过此类情况。“即使有这种情况存在，一经发现，公司的廉政部门会第一时间介入调查，严厉查处。”
一位不具名的互联网企业业务部门负责人分析，这很可能是一些招聘中介的套路，“花钱往大厂‘塞’人进去可能性并不大。一方面，公司高管本身工资收入不低，不太可能会为几万元的好处费铤而走险；另一方面公司也有严格条例规定，一旦被发现可能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职务犯罪的问题。”
“全职内推”有何风险？
律师：或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犯罪
在此次调查采访中，潮新闻记者注意到，多家招聘中介公司在与求职者达成合作意向后，都要求签署合同或协议，合同多以提供咨询服务、技能培训等事项为签约内容，涉及金额高达十多万元。这样的合同是否有效？是否存在法律风险？
陕西恒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名公益律师赵良善告诉潮新闻记者，从中介公司提供的合同来看，承诺“保录取”就已违背招聘的公平性、平等性，属于扰乱招聘秩序的行为，协议系无效、不受法律保护。
中介出示的保Offer适合人群及项目要求
北京海润天睿（杭州）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王艾冰分析，很可能存在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这类中介机构确实存在与大型企业主管之间的合谋，通过利益输送，使得一些企业主管利用职务便利录取本无法录取的人员，则双方可能构成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向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
另一种情况是这些机构其实并没有所谓的“关系”，也没有履行“内推服务”的能力，这类机构和相关人员还可能构成合同诈骗罪。“中介机构很可能是赌概率，成功了就赚一笔，不成功则退款，一旦发生纠纷，公安也无法取证或判定，一般也难以立案，需要通过民事诉讼来解决。”
中介朋友圈里成功内推的案例聊天截图
求职人员需要承担何种风险或法律责任？对此，记者也从一家一线互联网公司处获得明确答复。根据公司的员工制度规定，员工应聘时所提供的个人资料虚假，处严重警告，虚假材料足以影响公司对其录用决定的，处辞退处分。
赵良善介绍，如果求职者对中介公司与招聘企业之间的内部交易行为并不知情，求职者则不承担刑事责任。如果求职者与中介公司签订的合同被宣告无效，那么求职者只能收回所交的费用，至于所交费用的利息及其他损失将无法挽回。如果中介公司以内推、招录取作为幌子，欺骗求职者后人走楼空、杳无音讯，届时，求职者将面临“血本无归”的窘境。
就业是最大的民生。和往年相比，今年高校毕业生的就业形势依然严峻，企业“招工难”和毕业生“就业难”并存的结构性矛盾仍然存在。
潮新闻在这里提醒各位求职者，在寻求就业指导时应擦亮眼睛，警惕各种陷阱。高校应当对毕业生进行就业辅导，提高毕业生求职素养和对不良中介的鉴别能力。同时，企业也应当积极作为，主动曝光打着自己旗号行骗的中介机构，严肃处理收钱进行内部推荐的行为。
(应受访者要求，王星、小闲、夏丽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