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美乡村小学背后的故事——四个理想主义者的梦想校园

　　浙江在线杭州10月26日讯（浙江在线记者 沈蒙和 ）这个10月，浙江有两所学校为全国瞩目。一所是西湖大学，宣布成立；另一所是淳安富文乡中心小学，当地政府投入1000万元全面改建后，崭新亮相。

　　前者向上，剑指世界一流大学；后者向下，要在基础教育最贫瘠的土壤上进行一场颠覆性革命，用五年时间走出中国农村学校小而美、小而优的新生长路径。

　　相对于前者意料中的“高大上”，后者的“小而美”反而给人们更多惊喜——

　　距淳安县城25公里的青山翠谷间，突然冒出一片糖果色城堡小屋，阳光洒落，宛若琉璃的外墙瞬间流光溢彩。

　　谁能想到，这里以前是一所仅有122名学生的乡村小学。

　　童话世界与现实生活魔幻般地融为一体。作为首批访客，来自全国的教育界人士们纷纷感慨：梦想成真。

　　这个梦想，是蒋莉和她的小伙伴们的梦想，也是广大热心乡村教育的人的梦想。

　　从某种意义上说，富文乡中心小学，就是几个教育理想主义者为自己打造的理想国。

　　蒋莉说，我们要寻找教育公平的底线所在。

　　这个曾做过杭州市教育局副局长的女人，曾经公开质疑社会上“百人以下乡村学校原则上都应该撤并”的观点。她说：“中国农村学校已经被撤并得不能再撤了，一个乡镇只剩下一所学校了，你还想叫它并到哪儿去？”

　　富文乡中心小学的改造，就是对这种观点的印证。

　　至少从表面上，这个进行了3年的乡村实验，已经有了几分成功的可能。

　　①

　　作为理想主义者兼行动派，蒋莉不仅敢想、敢说，而且敢做，永远闲不住。

　　这个实验最初的发起者是蒋莉，杭州教育界一位标志性人物，一举一动，都备受各界关注。

　　在媒体看来，假如教育圈缺了蒋莉，一定会少许多头条——她29岁就出任胜利小学校长，一手创办崇文实验学校，两者均是杭州炙手可热的名校；当过上城区教育局局长、杭州市教育局副局长。去年，她辞去杭州市教育局副局长职务的消息，一度让教育圈一片哗然。

　　之后，蒋莉到浙江外国语学院当了一名老师，并兼职21世纪教育研究院常务学术委员，致力于一线教育改革，再度引起轰动。

　　她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出人意料。

　　如今，得知蒋莉又投身于农村小规模学校整体提升项目，旁人震惊，熟悉她的朋友却很淡定。因为她是杭州教育圈里出了名的理想主义者兼行动派，不仅敢想、敢说，而且敢做，永远闲不住。

　　②

　　“将小而弱、小而差的乡村小学办好，才是教育公平的底线所在。”

　　改造富文乡中心小学，她和小伙伴们已经做了3年。

　　3年前，当时任杭州市教育局副局长的蒋莉以个人身份自费前往四川广元，参加21世纪教育研究院组织的“农村小规模学校联盟年会”，读到了这样一组数据：

　　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前，“村村有学校”。本世纪初，基于效率优先、集中规模办学的思路，全国各地开始长达十年的大规模“撤点并校”，大量村小、教学点被撤销。十年间，农村小学从44万所减少到21万所。中国教育逐渐形成城“挤”乡“弱”村“空”的格局，出现了上学难、上学远、上学贵、校车事故上升、辍学情况加剧等问题。

　　自2012年国务院叫停“撤点并校”后，人们的眼睛开始往下看，发现幸存的村级小学和教学点仍在生存底线上苦苦挣扎，“小而弱、小而差”是其基本状态，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办学经费、师资力量等，都陷入了窘迫的困境之中。

　　据统计，截至2017年底，全国农村小规模学校有10.7万所，其中小学2.7万所，教学点8万个，占农村小学和教学点总数的44.4%，在校生数量为384.7万人。正是这些学校，服务着农村底层20%最困难家庭、没有能力进城镇上学的儿童。

　　“将这些学校办好，才是教育公平的底线所在。”当过小学数学教研员的蒋莉一向对数字很敏感，她发现，在国家教育发展研究中心牵头开展的15个副省级城市教育现代化发展水平评价比较研究中，杭州在大多数指标的评分中都位居前三位，唯独城乡均衡性这一项，拖了后腿。

　　“农村教育不能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按照城市学校的模式办学没有出路。必须要进行一揽子的综合改革，才能彻底扭转现状。”蒋莉说，“我们探索富文乡中心小学综合改革的目的，一是助力乡村孩子健康成长；二是尽可能为学校自主办学赋能；三是尝试为未来学校做一个‘乡村样本’。”

　　③
　　只要对孩子成长有益，对教育发展有益，别人不敢做的事她敢，不计得失。

　　2015年，杭州市教育局在蒋莉牵头下，组织多个部门在淳安、建德、临安、桐庐四县市开展了为期一年的农村小规模学校发展情况调研活动。

　　2016年2月，淳安县富文乡中心小学被列为农村小规模学校综合改革整体提升项目首所试点学校。杭州市教育局先后组织专家、学者、设计师4次赴富文乡实地察看调研，对接和研究农村教育需求。其中包括曾与蒋莉一同参与崇文实验学校筹建的老朋友，上海中同学校建筑设计研究院院长吴奋奋，而中国美院风景建筑设计研究总院设计师王伟则和蒋莉一起设计海洋世界般的天长小学东坡路校区。此外，还有崇文实验学校校长俞国娣、长江实验小学校长丁杭缨等等。

　　2017年11月，富文乡中心小学学习空间改建项目正式启动。第一步就是重构学校学习空间、活动空间和生活空间，打造一个更让孩子们喜欢、更适合孩子们成长的校园。

　　2018年10月15日，淳安县教育局与21世纪教育研究院正式签约，未来五年，淳安县教育局将下放自主设计办学路径权、自主安排工作时间权、自主分配办学资源权等，以迅速提升办学质量，让农村教育实现“换道超车”。

　　听完富文乡中心小学这3年来的改建故事，很多人会有一个疑问：蒋莉到底凭什么说服那么多大咖一起关注一所乡村小学？

　　凭职务？在富文乡中心小学整体改建项目正式启动时，她已辞去了杭州市教育局副局长的职务，只是浙江外国语学院的一名普通教师。

　　凭收益？只有122名学生的乡村公办小学，实在不可能产生什么经济效益。

　　旁观者说，她是凭那股横扫千军的气势，骨子里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只要认为对孩子成长有益、对教育发展有益、别人不敢做的事她敢，不计得失。

　　在上城区任教育局长期间，她大胆进行理顺街道办幼儿园管理体制改革，率先实现学前教育公办民办一体化。当时，有家长不理解，将教育局领导围堵在幼儿园教室里，还有来自其他利益群体的压力，但是蒋莉扛住了。业内人士的评价是：她是一个真正敢做事的教育人。

　　④
　　她反对“撤并小规模乡村学校”的观点，倡导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观。

　　蒋莉强势。

　　在乡村教育这件事上，她曾公开反对社会上有人提出“百人以下的乡村学校原则上都应该撤并”的观点。

　　蒋莉直接在朋友圈里发声：“中国农村学校已经被撤并得不能再撤了，一个乡镇只剩下一所学校了，你还想叫它并到哪儿去？”

　　她认为，在浙江农村地区，大规模的拆校并校行动早已完成。现在仅存的小规模学校，由于农村人口的分布分散、交通不便，需要保留并建设好。只有这样，才真正有助于农村儿童就近入学，减少辍学现象，有助于基础教育向优质均衡的现代化要求迈进。

　　如果乡村小学校都被撤并，农村孩子需要到更远的学校走读或者寄宿，所增加的教育成本往往是这类家庭无力承担的。

　　有人问，这样新颖观点从何而来的？她说了两点：儿童观、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什么是儿童观？“就是以儿童为中心的教育观。学校是什么？它首先是孩子的家园、乐园，然后才是学园，校园要与儿童友好，让他们在校园中感到安全、温暖、好玩，符合儿童好动好奇的天性。”这位老杭大的心理系毕业生举了个例子。

　　当年设计崇文实验学校，与众不同的大堂式校门，就是为了拉近家校距离，让孩子感觉温暖、安全。“小学生那么丁点儿大，要那么大的校门做什么？”蒋莉说。

　　而改造后的富文乡中心小学，教学楼的楼梯上，每一层都设置了孩子们喜欢的滑滑梯，如果他们愿意，可以从三楼一直滑到一楼。除了好玩的学习、生活和活动空间，这里还会有好玩的生活课程，与乡村生活、生产劳动、时令节气、民俗文化相结合，探索跨学科的主题式教学，注重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力。

　　另外，学校将采用全科包班教学，两位老师将承担语文、数学、英语、科学学科的教学。蒋莉介绍，除了每天三个小时的自由阅读、自由运动和自由游戏时间，学校将不再设固定的课时安排，课堂长度完全由全科包班老师根据学习内容和学生的需要而定。

　　她说：“乡村教育不仅要为升学做准备，更重要的是‘为生活做准备’，因为并非每个孩子都能够上大学，但是每个孩子都能够做最好的自己，拥有各自的美好人生。”

　　这就是蒋莉的儿童观。为了实现这一儿童观，必须由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所以她请来了许多帮手。

　　“之前为这件事，我给蒋莉泼了好多次冷水，因为觉得她提出的设想不可能实现，但她始终不肯放弃，最后反而把我给说服了，来这里一起干。”上海中同学校建筑设计研究院院长吴奋奋说。

　　不止他，听蒋莉说了建设农村小规模学校的想法，崇文实验学校校长俞国娣和长江实验小学校长丁杭缨，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为乡村教育做些事。花了一年时间，这两个学校组织老师研发了1500个适合农村小规模学校学生进行线上学习的教学资源，包括微视频、课件和教学设计等，目前所有学习资源都已经上传到杭州市中小学云平台，富文乡中心小学的老师和其他乡村学校的老师都可以随时下载使用。

　　面对质疑
　　她如何回答

　　①花1000万元改造一所仅122名学生的乡村小学，到底值不值？

　　崭新亮相的富文乡中心小学，绝不仅仅是改造了校舍，更新了设备，蒋莉还希望这所农村小规模学校的价值导向、设计理念和服务内容，都能够适应未来社会对人才培养的要求，并成为未来学校的“乡村样本”。

　　在与淳安签订的托管协议中，富文乡中心小学未来五年的办学目标是：学生综合素质明显优于同类型其他学校，综合评价家长满意度达90%以上，增加10%以上本地生源；学生爱学习会学习能学习，学习能力有明显提高；学生能认识自己的情绪、会比较正确表达自己的情绪、喜欢与家长、老师和同学交流自己的思想，亲子关系、师生关系、同学关系有明显的改善。

　　这张蓝图很美好，但是在描绘过程中，蒋莉也听到了许多不同的声音。

　　比如，花1000万元改造一所仅122名学生的乡村小学，值不值？

　　蒋莉举了个例子，浙江有所名校按照政府要求和当地一所乡村小规模学校结对进行集团化办学，两校相距约8公里。政府起先打算投入数百万元改建那所乡村小学，然后由名校输出理念、课程和部分师资。结果招来家长反对，他们说不如直接把学区划入名校，以后让孩子直接去名校读书。

　　“家长的提议看似比原来的解决方案省钱又省力，但长远来看呢？是不是所有家长和孩子都吃得消每天来回跑16公里上学？”城市集约化办学是否对孩子就是好的？蒋莉认为，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还是应该建立好学校、好学生的科学标准，还是要把距离他们最近的乡村学校建设好，这样才能振兴乡村，服务乡村。另一方面，教育发展需要研究、创新，也需要进行像富文乡中心小学这样的探索。

　　②万一孩子的升学率无法保证，怎么办？

　　也有人问过蒋莉，升学是任何孩子都绕不过去的槛，经过这样的改革，万一这所小学的毕业生以后不能升上理想的中学、大学，怎么办？

　　她爽快地回复：“每个孩子将来靠什么谋生，现在无法预测。学校要给孩子准备的东西，不仅仅是知识，更不全是成绩，而应该是学知识的能力，过真实生活的能力，做幸福人的动力。”

　　富文乡中心小学的考核要求之一，是学生能认识自己的情绪，有良好的亲子关系、师生关系、同学关系，又有人提出质疑：“如此关注学生的情绪，有必要吗？”

　　蒋莉举例说，现在经常会碰到名校生，成绩出色，却失去学习动力，不愿去学校。“只重视孩子的成绩，忽视孩子的情绪、甚至天性，其严重后果最终会在孩子的人生中爆发出来，不过是早晚而已。”

　　③既然是教育实验，为何要从薄弱的乡村做起？

　　还有人好奇，对比乡村教育，城市教育有着明显优势，为何未来教育要从乡村做起？

　　在蒋莉看来，如今的教育裹挟着太多的功利性。有调查显示，46.9%的四年级家长，将孩子进入班级前三名作为“优秀”的标准。远离闹市喧嚣的乡村学校，更适合成为一个改革突破口，不以成绩为评判教育的标准，让孩子全面发展，回归教育本质。

　　站在富文乡中心小学的操场上，从任何一个角度往外看，都是青山绿水，让人心旷神怡。

　　蒋莉依然如以往那样自信，“反正我看好这个未来学校的‘乡村样本’。”